16岁,反对包办,两次逃婚。
44岁,白手起家,经商有道。
51岁,身价千万,富甲一方。
53岁,锒铛入狱,判决死刑。
61岁,丈夫出轨,女儿自杀。
71岁,重见天日,扫厕谋生。
76岁,东山再起,身价千万。
吴胜明的人生堪比一部传奇小说,人称她“女版褚时健”。
然世人皆知褚时健,鲜有人识吴胜明。
1933年,吴胜明出生在浙江一处商贾世家。
2岁,母亲离开风流成性的父亲,改嫁台湾,她便从此随祖父母长大。
自幼熟读四书五经,养尊处优,按当时的礼俗,大家小姐理应循规蹈矩,嫁人生子。
可她偏跟其他女孩不一样,别人扎堆玩过家家,她就蹲在家里米店药铺里,听长辈们算账、谈生意。
久而久之,吴胜明心里也有一本生意经。
可封建守旧的大家庭里,女孩命不由己。
12岁,家里为她定下一门娃娃亲,吴胜明极力抗争。
她的刚强个性,让说客都无功而返,只好作罢。
16岁已是亭亭少女,免不了又有人提亲,这次家里再也不能容忍她胡闹。
强行立下婚约,婚期一天近似一天,吴胜明暗生一计。
一天, 她佯装温顺对祖母说:“婆婆,我上街买点东西。”
谁也没想到从未出过远门的她,竟要逃婚。
出了家门,吴胜明偷偷搭上开往上海的火车,从故乡飞驰而过。
上海给了她自由,带来的钱花完,就是另一种困厄了。
吴胜明靠仅有的针线活手艺,在一处富贵人家做保姆,呆了两年。
收入微薄,地位低下,犹如笼中鸟。
小女儿身,大女人心,吴胜明于心不甘。
这时,远在西安的军官叔叔为她带来一丝命运的转机。
她不知道一场刻骨铭心的初恋,也将从这里奏响。
18岁的吴胜明,身材娇小,长相温婉,与叔叔的山东指挥官于萍一见钟情。
叔叔看破不点破,他不愿侄女远嫁北方,便利用职权将于萍调离西安,甚至拦截了两人的书信。
几年后,吴胜明辗转得知于萍要在北京做手术,孤身前去探望。
刚见面,就被叔叔的手下阻挠,强行将她带离。
疾驰的军车上,吴胜明以死相逼,“不让我下去,我就跳车!”
她做出格的事,也不是一回两回,谁都相信她说到做到。
司机赶紧奉命停车,给了两人最后道别的机会。
于萍气喘吁吁追上来,递上一张字条:
碌碌奔波为人谋,
长江一去无回浪,
但看河水向西流。
这三句话,吴胜明记了一辈子。
30年后,功成名就的吴胜明与平步青云的于萍,竟在一间软卧车厢相遇。
遗憾的是,两人都已结婚生子,并未相认。
“你看着面熟,姓什么?”
“姓张。”
“哪人?”
“浙江。”
“你要是姓吴,就更好了。”
吴胜明故意撒谎冠了夫姓,打消于萍疑虑。
而她心如明镜,这么多年,容貌神态、衣着举止都会变,唯独她记忆中这双眼睛不会。
那年,她的女儿才两岁,她不可能让孩子再承受一遍自己曾缺失母爱的痛苦。
到了郑州,吴胜明要下车了,趁于萍离开车厢,她在桌上留下一张字条:
碌碌奔波为人谋,
长江一去无回浪,
但看河水向西流。
火车开动时,于萍看到字条,趴在窗口对她大喊,竟也无法下车。
如此一别,便是一生。
吴胜明与于萍在北京诀别后,重回上海。
25岁时,认识了小她7岁的张思源,两人亲如姐弟。
7年后,张思源向她求婚,张家家底薄,吴胜明的婚事遭到家族极力反对。
她和张思源私奔到青海,靠着丈夫的修理手艺盘下一家小店铺,就地安家。
婚后,两人急于要孩子,可吴胜明习惯性流产了四次,痛不欲生。
医生判定吴胜明不适应高原气候,夫妻二人才迁回郑州。
第五次怀孕,她已是42岁高龄产妇,眼见着小腹一天天隆起,喜忧参半,直到婴儿落地,夫妇俩悬着的心才放下。
1975年,女儿“艳子”来到世上。
自小缺乏母爱的吴胜明,唯一能想到爱女儿的方式,就是给她最优渥的生活。
赚钱,迫在眉睫。
80年代前后,国内的供销机制死板,社会上物资匮乏,收音机、尼龙服装十分走俏。
很多人下海做商贸,赚得钵盆满溢。
吴胜明瞅准机会,也筹备下海。
先拿出多年积蓄,又贷款1.5万元,回到故乡开了第一家公司——爱艳商贸公司。
多年走南闯北的经历,和自小耳濡目染的从商之道,给了她老练的眼光、过人的胆识。
商贸公司业务飞速扩张,遍布河南、福建、上海等地,账目流水百万。
而吴胜明不管生意多忙,出差总要将女儿带在身边,才安心。这是她在商场打拼的动力。
一次出差,在酒店午睡,醒来后看见女儿满手是血。乖乖坐着,等她醒来。
“为什么不叫醒我呢?”
“妈妈太累了,我想让妈妈多睡一会儿。”
女儿是她最贴己的小棉袄,而和谐的三口之家早已暗生危机。
婆婆暗示她:儿子张思源与家里保姆有染。
吴胜明为了顾家,回郑州开了第二家公司,又辞退了保姆。
防不胜防,张思源拿着她辛苦赚来的钱,在外租了房子继续包养保姆。
吴胜明一心想给女儿完整的家,便加倍对女儿好。
艳子10岁生日时,央求她:“能不能请老师、同学都来吃饭呀?”
吴胜明爽快地答应,谁料那天女儿竟招呼全校师生都来了,一共500多人。
当天,为了不食言,她只好包下整座国际饭店,设宴30桌。
席间,女儿又恳求她帮助没用新衣服的贫困同学。
于是,粗粗统计完,现场竟有三四百人都需要新衣服,吴胜明忍痛一人发了20元置衣费。
在当时,20块钱足以买一套全新的衣裤。
那天,一场生日宴,挥霍了20多万。
那年是1985年,她的身价过2000万。
生活极尽奢华,挥金如土。
国内买不到的香水、包包,就乘国际航班到法国专柜购买。
财富的增加,逐渐变成账户后面数不清的0,人心渐渐麻痹。
吴胜明也沦为疯狂敛财的机器,不知不觉间越过法律的雷池。
她得到贩卖48辆高级轿车的机会;同期,来自台湾一批造价不菲的高档布料,也落入她手中。
两件大事还未来得及实施,就经人举报,吴胜明的公司遭到彻查。
这场轰动一时的经济大案,将她手下的三个公司和家中全部财产尽数充公。
走私罪、合同诈骗罪数罪并罚,吴胜明被判死刑。
宣判后,她缓缓走入女监舍,很平静。
据说,很多男犯人在听到死刑后,多半都浑身瘫软,得由人拖着回去。
后来上诉,才改判无期。
无论判罚结果如何,她都认罪,唯独担心女儿难以接受。
入狱后一年多,她都让丈夫张思源骗艳子。
“你妈去外地谈生意,一时半会回不来。”
一次酒后,张思源还是说出了真相。
首次探监时,10岁的艳子哭得撕心裂肺。
“妈,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?”
“五年之后,就能出去了。”
艳子信以为真,回去后,每周都给吴胜明写信。
渐渐地,艳子信里不再提及父亲,吴胜明在监狱甚至收到了一纸离婚申请。
彼时前夫张思源和保姆情人私奔,豪掷二十万,在保姆老家盖了新房,还帮她哥哥娶了亲。
而亲女儿艳子则被送往乡下伯父家,寄人篱下。
没有路费,看母亲的次数越来越少,信仍旧按期发出。
女儿是吴胜明减刑的动力,别人在囚房里哭天抢地,打牌闲聊,她就整日捧着书苦读,有时也写写文章。
每月各项评比中,吴胜明都榜上有名。
她和女儿,一个在外,一个在墙内,都奔着团聚生活。
然而五年到了,吴胜明并未如约出来,只得又告诉女儿“再等我五年”。
其实那时她已经多次减刑,总刑期改为18年了,可如此,时间也太久太久了。
一次,伯父和艳子吵架,一气之下说出实情:“你妈是无期,永远不会回来。”
这句话让艳子溃不成军。
她给父亲张思源打电话,想让他来接自己同住,父亲拒绝了。
那天,是艳子16岁生日。她服下一瓶农药,含恨自杀。
生前,她嘱托朋友一定要往监狱写信,鼓励母亲减刑。
艳子走后,吴胜明一眼就认出信上不是女儿的字迹。
信中解释,艳子出车祸,导致右臂必须截肢,往后写信只能由他人代写。
打消了疑虑,吴胜明为女儿生活起居,日夜悬心。
此后两年,信件都如约而至。
直到艳子18岁生日那天,狱警将吴胜明叫进办公室,缓慢地说出实情。
“不可能,艳子在上封信里还鼓励我争取减刑的。”
吴胜明瘫软在地,往后的日子,黯然无光,她一心求死。
流产四次,42岁高龄才生下艳子。
如今61岁,女儿自杀,丈夫出轨,家产散尽,人生于她,了无生趣。
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,吴胜明企图用从缝纫机上偷拆的零件,割腕自杀。
冥冥中的巧合,当晚狱警特意从家里赶来,要跟她谈话。
“你女儿希望你帮助更多的老人,你不能死,你要带着女儿的期望活下去。”
一席话,让她醍醐灌顶。
此后每次得到表扬,她都会写一篇文章纪念女儿。
出狱时,累计写了6万多字,在监狱刊物多次发表,感化了很多犯人。
此外,她又以这段经历为原型,写了一本小说《囚路》。
后来编剧黄允偶然读完,极力推荐,并将它搬到荧屏,成了电视剧《罪犯与女儿》。
2003年,从高墙走出,整70岁。
因表现良好,从无期徒刑先后9次减刑,坐牢18年。
出狱后,物是人非事事休,欲语泪先流。
为了先解决生活起居,街道办帮她安排一份打扫厕所的保洁工作。
别人上次厕所,要交一毛钱。有人会交,有人无视她,她也不敢言语。
经常有人出来,却没有冲厕。
“先生你没有冲。”
“要你干什么,你不是打扫厕所的吗。”
她安慰自己:我现在不是千万富婆,我现在是个打扫厕所的女工。
每月400元工资,住在18平米的小屋里,5点早起扫厕所。
她打扫厕所,完全按照高级宾馆的规格。
自己省吃俭用,在厕所内添置花草;为了闻起来清洁,特意喷洒了花露水。
2004年,该厕所是街道最整洁的一间,吴胜明也当选优秀清洁员。
这位昔日传奇女富商的故事经人报道,一时间,吴胜明成了半个名人。
某天,一位陌生男子打电话给她,邀请吴胜明一起做生意。
“我和你一样想建养老院,但我不会做生意。”
吴胜明过于心急地想落成女儿建养老院的遗愿,脑袋一热,就凑了30多万,与张京强赶赴陕西建葡萄园。
2006年,张景强携款90多万,以外出买葡萄苗为由,跑路了。
这笔钱,除了吴胜明的,还有张景强打着吴胜明旗号四处敛财得来的,一并卷跑了。
自会走路就在生意上浸淫多年的吴胜明,素以为见多识广,头一回栽了跟头。
那时,很多人都质疑她是老骗子,她也不气馁。
“我的人生既不幸又幸运,这么多好心人的支持,我怎能放弃?我绝对不能倒下去,我得给所有人一个交代。”
吴胜明咬牙扛起葡萄园事务,170多亩地,孕育着她全部的希望。
“20多年前我都赚过上千万,现在一样能!”
她紧跟政策,打造生态农业,将葡萄园做成集旅游、观光于一体的多功能果园。
置之死地而后生,73岁的吴胜明在出狱后第一次创业失败后,迎来第二次机会。
努力争取到一笔扶持妇女创业的资金,让她能在果园建立养鸡场。
事业逐渐步入正轨,5年后,果园、养鸡场、连锁餐吧红红火火,她再次做回千万女富商。
一天夜里,梦到艳子,还是儿时的模样,孤零零站在一片白霜上。
“她在流鼻血,我给她擦,她却跑掉了。”
吴胜明醒来,明白这是女儿在提醒她,“别忘建敬老院”。
2010年,吴胜明进行初尝试,在果园里创办了免费敬老院。
这项过于仓促又毫无经验的新项目,尽管呕心沥血,却还是倒闭了。
于是,她调整计划,循序渐进。
撇下果园事务,她跑到西安一家只有80多位老人的小型养老院,主动应聘院长。
在这里,吴院长带领老人们参与文艺节目排练,陪他们聊天、散步。
哪怕每天要工作到深夜12点,也决不中断这两件事。
除了关照老人,敬老院里小到一个插座、一位护工的价格,她都了如指掌。
精打细算下,从前养老院一年亏损50万,如今年年能盈利70万元。
世事难料,2016年,前夫张思源找吴胜明复婚。
面对婚后背叛她、冷漠对待亲生女儿的前夫,她一度恨过。
最后,还是大度地将孤苦伶仃的张思源,收留在敬老院。
“人生本来苦难多,再多一次又如何!”
吴胜明如今把公益当作新的创业,每天忙得团团转。
已到耄耋之年,看起来也就50多岁。
修身的职业套装,配上同色丝巾,两颗珍珠耳环,搭配很精致。
“我四季都带妆,穿高跟鞋,就算在牢房,也一直保持整洁优雅。”
几年前,去医院做了检查,医生告知她细胞年龄只有51岁,骨骼年龄不到40岁。
“人应该为自己的梦想而奋斗,即使我失败了,将来在天堂见到女儿,我也可以说,我努力过。”
“死意味着永远离开,意味着你本来正在做、应该做的事,以后再也没办法做。”
后一句话是褚时健说的。
这两位一南一北,看似毫无交集的企业家,多舛的命运何其相似。
他们年轻时和既定的命运交锋,晚年又不惧风雨,一次次与死亡鏖战。
之所以传奇,归结下来只有一句话:别轻易向命运低头,做叛逆的少数人。